如何叫醒一个装睡之人——欧洲援乌的军事前景分析">
对乌克兰而言，乌美关系的波动，尤其是美国暂停对乌军援，似乎打开了一道地狱之门：欧洲国家与乌克兰仿佛突然发现，在美国不参与的情况下，乌克兰缺乏维持战线所需的装备、兵员、弹药以及情报及通信保障能力。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些问题的根源与2月28日美国与乌克兰领导人在白宫戏剧性的冲突毫无关系，美国、欧洲、乌克兰和俄罗斯的专业人士早已洞悉，却没有什么声音足以打破人心中盲目，凯撒说过，人只愿意相信他愿意相信的。
失血过多，先天不足
2月28日特朗普和万斯对泽连斯基劈头盖脸指责中，“兵员短缺”是最让乌克兰人痛苦而无奈的一个。2025年初，乌克兰在美欧的压力之下，通过了一揽子动员激励计划，试图通过100万格里夫纳奖金、教育、贷款甚至出国机会吸引25岁以下青年参军。但乌克兰方面仍然坚持拒绝将强制征兵年龄下限由25岁下调至18岁。
对乌克兰而言，与俄罗斯在人口基数上的差距，三年战争的巨大消耗已经导致了社会面临人口危机的危险。人力不足不光影响乌克兰部队的补充，更将成为乌克兰战后重建的最大障碍之一。长期深陷地狱般的战场，缺乏补充和替换人员，新技术新武器导致一战作战人员士气低落等因素造成乌克兰军队从2024年1月至9月发生超过1.82万起脱队逃兵事件，是2023年同期的四倍。
2025年3月3日，乌克兰陆军司令米哈伊洛·德拉帕蒂被迫承认，3月1日一座乌克兰训练基地遭俄军导弹袭击。俄罗斯媒体宣称俄军无人机发现了这座设在乌克兰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州的军事训练基地，该训练基地距离俄乌前线约100千米，在“伊斯坎德尔”-M导弹的射程之内，集束战斗部可能给乌方造成了不小的人员损失。
在俄乌冲突爆发前，欧美国家便开始在北约框架下对乌克兰军人进行训练。冲突爆发后，通过欧盟军事援助团 (EUMAM) 和英国主导的计划，法国、德国、英国、比利时、荷兰等国家的提供教官和场地用于训练乌克兰军队。据欧洲媒体报道，有超过 73000 名乌克兰官兵接受了欧盟军事援助团的训练，51000 名士兵接受过英国的训练。当然，这些收训人员中有相当数量曾接受过几轮训练；乌克兰军方在表扬欧美提供训练整体效果的同时，也反复强调北约和欧盟军方训练大多是基于反恐战争经验，并不特别符合在乌克兰战场环境下，同拥有技术兵器优势的俄军作战这一现实。
无论如何，乌克兰方面仍克服困难，建立了一支兼有西方式训练和最新战场经验教训的教官队伍。但乌克兰本土又缺乏建立大型训练设施所需的安全条件。
乌克兰尝试在本土训练急需人员的努力，至少在第一人称视角操纵（FPV）无人机操纵人员方面取得了相当大的成绩。同时，乌克兰方面宣称军工本土化在无人机、远程导弹等方面取得了长足进步。据乌克兰国防部长乌梅罗夫发布的生命，2024年乌克兰国防公司制造和组装了约200万架无人机，其中超过150万架是FPV无人机。乌克兰武装部队在2024年使用的无人机有96.2%是在本土生产。当然这一数据并没有明确“国产无人机”关键部件是否依赖进口。
乌克兰国产无人机产业的崛起，部分弥补了美欧弹药供应不稳定带来的前线火力空白。但考虑乌克兰的军工体系规模有限，在防空反导弹药等方面，乌克兰国产装备很难替代欧美提供的援乌装备。
2025年3月5日，乌克兰敖德萨州防空部队指挥官奥列克西在接受法国媒体采访时宣称，乌克兰使用的防空武器有一半左右来自于美国援助，25%~30%依赖欧洲提供，剩余部分属于“苏联遗产”。欧洲的提供的法制“黑曼巴”和德制IRIST暂时不可能替代美制“爱国者”，因为后者是乌克兰唯一可靠的反弹道导弹装备。这一比例可视为是乌克兰一线人员的“一家之言”，因为像西班牙提供的防空导弹，事实上是美制霍克导弹，这款导弹也是乌克兰拦截来袭巡航导弹和固定翼战机的重要手段之一。
考虑到欧美防空反导装备弹药库存已逐渐告罄，加之全球军援军贸市场近两年对防空反导装备的需求量迅速提高，欧洲和乌克兰都判断无论美方态度如何，2025年之后乌克兰可能获得的西方防空反导导弹数量都将大打折扣，雷神、洛马、BAE、MBDA、康斯博格等企业将会将援乌资金投入新弹药的生产，乌克兰甚至可能在新弹药下线仍然无法与欧美和中东国家竞争。
力不从心，无米之炊
我们必须要承认欧洲国家和企业在包括防空反导装备在内的各领域，都在努力试图弥补美方援乌暂停和西方国家弹药库未能回填导致的空白。2025年1月英国公布了“墓鹰”项目，这是一款2024年开发，旨在利用乌克兰库存R-73空空导弹执行防空任务的新装备。英方宣布已经向乌克兰提供了两套“墓鹰”，今年内还将再提供15套。
“墓鹰”系统本质上是一套伪装成集装箱的R-73导弹倾斜发射架。R-73采用红外导引头，空中发射版本速度可达马赫数2.5。由于地面发射不能为导弹提供初速，因此其射程缩短到12英里，也就是19.3千米。“墓鹰”在设计中特别考虑到乌克兰方面面对俄军技术兵器和远程火力优势，雷达在反辐射弹药威胁啥生存力堪忧，因此在发射车上整合了被动光电传感器和“人在回路中”的远程遥控模式，最大限度降低暴露风险以及被反制火力摧毁时的损失。
除最大限度使用乌克兰库存导弹外，欧洲国家和企业试图通过单兵便携式导弹和小口径高炮保证乌克兰军方基本的反无人机能力。 2025年2月底，瑞典和挪威政府宣布为乌克兰采购RBS 70和Tridon Mk2 40毫米高炮系统。2025年3月3日英国公开总价16亿美元的援乌合同，涉及向泰雷兹公司订购超过5000枚LLM导弹。RBS 70和LLM均为近程防空导弹，可以采用单兵便携式发射架发射，射程在8千米以内，速度低于马赫数2。Tridon Mk2 40毫米高炮系统是博福斯 L/70型40毫米高炮的现代化型。2023年2月立陶宛宣布向乌克兰提供了36套博福斯高炮。德制“猎豹”35毫米高炮与40毫米高炮已经成为乌克兰最重要的反无人机手段。2025年3月欧洲KNDS推出了采用 8x8 Tatra 卡车底盘40毫米“速射”高炮，未来也可能在乌克兰和国际军援军贸市场作为博福斯40毫米高炮的后继者。但这些小口径高炮在作战中极度依赖可编程弹药，而乌克兰但时间很难掌握40毫米和35毫米可编程弹药的量产能力。欧洲也需要将主要产能供给本国弹药库“回填”。
这也难怪，欧盟已经有学界专家认为有必要借助土耳其这样此前被边缘化的欧洲军事军工大国，甚至求助于西太平洋的日本韩国首先满足短期需求，然后等待援乌资金在未来几年中支撑欧洲核心区域军工企业的“复兴”。但有限的资金如何分配？各国的配额如何保证？最关键的问题是乌克兰还能支撑多久，缺口又有多大？
此前欧洲许多国家的援乌本质上是过时军事资产淘汰计划的一部分。2025年3月3日法国议会重申对乌克兰提供军事援助的承诺，但法国武装部队部长塞巴斯蒂安·勒科努也承认在地面重武器、战斗机等方面很难补全美国援乌的“空白”。法国媒体一直强调自身是援乌力度最大的欧洲国家。2014年至2020年期间法国向乌克兰提供了超过16亿欧元的军用产品。俄乌冲突爆发后，法国迅速设立了援乌特别军事基金，2022年10月法国宣布将训练超过2000名乌克兰官兵，2023年1月法国派遣150名军事人员赴波兰训练600名乌克兰官兵。
SCALP EG导弹、AASM制导炸弹、“黑曼巴”防空反导系统、“西北风”导弹、VAB装甲车、AMX-10RCR轮式坦克和“凯撒”卡车炮对乌克兰而言都是重要主战装备，而最近法国方面近期反复强调“幻影”2000战机已经在乌克兰执行反无人机任务。但考虑到法制装备的产能和保有量，诸如“幻影”2000基本不可能替代F-16，“黑曼巴”的数量和可靠性短时间也不可能与“爱国者”和NASAMS系统媲美。
泥足巨人，亡羊补牢
更致命的问题是SCALP EG导弹、AASM制导炸弹执行精确制导打击任务的基础，并不是法国生产的弹药本身，而是美方授权给英法等国使用的地形轮廓匹配TERCOM数据库。2018年法国政府在美国不允许的情况下，被迫为埃及生产了单纯依靠GPS和惯导系统的SCALP EG导弹版本。但考虑俄罗斯方面在俄乌冲突前线对GPS信号进行干扰，如果离开美方的TERCOM数据库，“风暴阴影”/SCALP EG导弹很难保持远程精确制导打击所需的精度。
2025年3月5日，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约翰·拉特克利夫向媒体承认美国已经暂停对乌克兰的“情报支持”。而法国武装部队部长塞巴斯蒂安·勒科努在接受法国国际广播电台采访时指责美方已经暂停了包括卫星侦查资源在内的“一切支持”。这一“禁令”既是对乌克兰的施压的举措，又是对包括英国、法国、德国在内的北约欧洲国家施压的手段。
原因很简单，欧洲国家和乌克兰也许有能力储备、生产各类的弹药，在短时间内却不可能用“伽利略”替换GPS，不可能找到星链的“平替”，更不可能离开美军信息化作战体系提供的大范围态势感知能力、时敏目标跟踪能力、反导预警情报……
在星链方面，欧盟的所谓四大卫星运营商——卢森堡的SES、西班牙的Hisdesat、英国Inmarsat以及法国的Eutelsat/OneWeb都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填补星链撤出乌克兰带来的空白。但考虑乌克兰数字部长米哈伊洛·费多罗夫宣称乌克兰军方和民间拥有超过四万套星链终端，欧洲的卫星星座和终端产能加在一起都不具备匹敌星链的可能。更不用说替换四万套终端所需庞大成本由谁买单的问题。
在卫星导航方面欧洲也面临类似的尴尬境地，伽利略系统的精度和可靠性与GPS的差距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欧洲国家甚至不愿意思考替换GPS的问题。而且，英法德意等国对于北约信息化的主干实际由美方提供这一点心知肚明。此前美国试图主导在中东为以色列撑起反导预警网络的努力，证明欧洲在缺乏天基反导预警星座的情况下，更无法在美方撤出的情况下接手北约现有的反导体系。美国离开欧洲的反导战略资产会面临巨大压力，欧洲却可能直接陷入“裸奔”的局面。从这个角度来讲，德国在俄乌冲突后一度在美国蛊惑下卖力地推广一个美国主导却不包括法国的欧洲反导天盾计划，似乎在荒谬之下又投出几份清醒。
因此对欧洲而言，如今似乎突然“如梦初醒”发现自身的防务体系完全被美方掌握的尴尬局面，其实是欧洲长期享受“马歇尔计划”红利、“冷战”红利、“后冷战”红利的必然代价。当德国与法国似乎认真讨论将北约核共享换成法国“核共享”时应该仔细检讨一下为何法国空军的KC-135加油机会在过去几年里成为美国“民营空中加油公司”的资产？法国、德国、西班牙等国在2024年将一个史无前例大编队投向印度和太平洋方向的关键为何是一群美国的加油机？与信息和数据链、情报和预警相比，英法德等欧洲国家在测算独立防务体系成本时，还得算一算“基础设施”建设和维持要花多少钱。欧洲在空中加油机规模上的迅速萎缩只是冰山一角，北约对西欧、中欧、东欧后勤和投送有关的基础设施项目有多少资金来自于大洋彼岸？欧洲几国想要向乌克兰运送一辆坦克，有几条可能的路线？单凭欧洲国家自身的工兵力量，战时需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恢复运输线的畅通？
无论是正处于冲突的乌克兰和俄罗斯，还是表态齐心协力拿出1500亿、3500亿、6500亿支持乌克兰打下去的欧盟和北约欧洲国家，俄乌冲突是一个重新审视欧洲内部关系以及与外部国家和区域交往策略的最好机会。欧洲在冲突爆发以来，一次又一次表现出“如梦初醒”的“惊讶”，但到底是欧洲几十个国家就没有能够理性分析和计划的专业人士，还是其他因素干扰了决策，只有欧洲人自己才知道。对欧洲而言，在时间和资源有限的大前提下，恢复理性和现实主义，是修复冲突给欧洲带来巨大伤害的唯一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