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时候,我很喜欢读后记,因为作者总会在这里显现自己。

在遇到权力之前:曹卫东的关键时刻

他说下一个十年,无论如何都要投身于学问。但是,2015-2024年,正是“下一个十年”,他在权力中陷得越来越深了。

实际上,他感叹“俗务”缠身的时候,不过是刚刚“真正掌握权力”,还在尝鲜——这个时候还没忘记学术。

他是2014年11月到北京第二外国语大学当校长,才算真正掌握了权力。在此之前,他是北师大副校长。

当然,即便在一个大学,“校长”仍然不够。所以,后来当他有机会到北京体育大学当书记的时候,他就选择更进一步。

这个时候他想到过面对哈贝马斯的时候,心中升起的“学术的乡愁”了吗?

或者说,这种“乡愁”其实更多是一种自我抒情,是“进也可退也可”的自得。

当读书人感叹为“行政俗务所累”的时候,大多都是一种自鸣得意,是“乐此不疲”。因为发出这种感叹的人有很多,而真正“回头是岸”重返学术的人很少。

这其实正是“乡愁”一词的真正含义,你假装怀念那种美好,但是却不会真正回到故乡——它只是作为一种参照,一个旧梦。

当然今天写这篇,不是为了嘲笑、落井下石,或者进一步批判他。相反,我真正感到好奇的是,他遇到权力之前,或者和权力刚刚相遇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状态?

2002年我到北师大读研的时候,也是曹卫东的“最好时光”,他34岁,刚刚从法兰克福回来不久。去法兰克福之前,他是社科院的副研究员。回国之后,他选择换一个环境,到更活跃的高校任教。

就是在这一年,他开始招硕士生,也是文艺学2002级硕士的“班主任”。这个称号有点怪异,因为我不记得我们现代文学专业有班主任这个说法。

据说,作为班主任的他,还到学生宿舍,和同学们一起打升级。就这一点来说,他是一个“好老师”。

他还请学生到咖啡馆上课,或许在那里他更好地讲解了哈贝马斯的“公共空间”的概念。那时咖啡馆很少,实际上我在北京的时候没进过咖啡馆,也没喝过咖啡。

北师大邀请王蒙到学校做讲座,学生在那里排队等候入场。曹卫东路过的时候和同学们打招呼,“不就是一王蒙吗?”

这个细节我是听说的,没有在场。其实我知道王蒙的讲座,但是因为很不喜欢“文化部长”这个身份,根本没有去。如果我在现场,也一定会欣赏曹卫东的态度,这能体现出“蔑视权力”。

现在想想,他的戏谑可能有更复杂的味道:他有什么了不起,或许将来我也可以?

这样讲当然只是猜测。那时的曹卫东,其实在各方面都保持开放性,充满活力,他不排斥权力,而且“研究权力”,他和刘小枫一样,都喜欢施密特的著作。据说,他很早就让自己的孩子读马基雅维利,去了解权力是如何运作的。

这不是说他是一个“阴谋家”,一直在准备着什么。我更愿意相信,那是一种学理的探讨。2002年的“新左派”学者们,大部分也都是学术探讨,那时的汪晖,也还在认真读鲁迅。这个群体,还没有发展到后来和权力的亲近。

曹卫东和新左派学者们很亲近,但是也许有点看不上他们,因为他可能认为自己才算“正宗的”,获得了法兰克福学派的亲传。

在性情和学理上,他都不排斥权力,而且“以研究的名义”,把“权力”客体化,也自认为掌握了“权力科学”的规律。可能这才是他的问题所在。

那时的北师大,“校长助理”是一个特别的职位,它往往从著名教授中挑选,但是却不意味着一定从政,也可以干一两年,继续回到学术岗位。

这是真正的“行政俗务”,一定意义上,也是一个“检验”的场所:让学者近距离感受一下“权力”的奥秘。如果你真的厌恶权力,当然可以全身而退。

很可惜,对曹卫东来说,这是一个特别的机会,他或许认为,这是一个新舞台,一个新世界。

昨天的文章,有不少留言都认为这是“宿命”,或者说“学而优则仕”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

其实,我不太同意这样的说法。他熟读马克斯·韦伯的《以学术为志业》(我就是听他的课后,自己也认真读了),怎么会不知道学术独立的价值。

就中国的现实来说,在大学里教书,可能本身就比较体制化,在一种权力秩序之中。但是我认识的朋友,也有不少直接就在体制外读书、写作的,也没到“生活困难”的一步。

中国的“市场经济”和“民间社会”虽然发育不良,但是也可以养活有水平有良知的学者了。

昨天文章有6万阅读,有点太多了,本来只想作为“读书人”之间的交流。在中国“读书人”这个词很寒酸,但是在当下,我认为还是比接近权力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