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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网站文章截图

法意导言

巴以冲突爆发后,以哈佛大学黑人女校长克劳汀·盖伊为代表的一些意见并未完全倒向以色列,引起了大学资助者和右翼政客的不满。为此,右翼政客不断致力于攻击克劳汀·盖伊,并使其身陷学术造假丑闻。不过,学术界一种有力的观点为盖伊提出辩护,认为右翼目的不纯的批评并不足以采信。对此,贝茨学院环境研究所助理教授泰勒·奥斯汀·哈珀(Tyler Austin Harper)认为,盖伊校长的学术不端是一项事实,这只需要对盖伊的作品进行文字比对就可以发现。学术界不应该仅因为盖伊的肤色,就不惜牺牲长期以来建构的学术标准,强行支持这位犯了错误的哈佛校长。学术不端就是学术不端,为少数族裔的造假者文过饰非,本身也违背了学术的本心和要求。

哈佛校长的学术造假

克劳汀·盖伊(Claudine Gay)被赶走了。关于这位哈佛校长的剽窃丑闻最终被煽动成了一场全面的激烈冲突,她本人和哈佛大学都无力继续压制。在数周内,指向她的造假指控不断增加。周一晚上,几个最新的例证似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总计四十多项造假指控的压力下,克劳汀·盖伊昨天下午被迫递交了辞呈。

正如哈佛法学院的查尔斯·弗里德告诉《纽约时报》的那样,“这是极端右翼对精英机构攻击的一部分。”而且,“如果它来自其他方面,我可能会相信它……但不是来自这些人。”尽管捐赠者的反抗和保守派对精英大学(更重要的是公立大学)的施压令人深感担忧,但一些教职员工对这起抄袭丑闻的反应注定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上个月,保守派激进分子克里斯托弗·鲁佛(Christopher Rufo)和克里斯托弗·布鲁内特(Christopher Brunet)对盖伊进行了第一轮指控,从而引发了这场争议。而在过去24小时里,这些右翼保守派正在弹冠相庆。对许多学者而言,盖伊辞职的政治背景相当难以接受:一位大学校长竟然需要屈服于保守派的政治压力。这一事件正在危害学者的知识生产,扭曲他们的学术标准。哈佛大学法学院查尔斯·弗里德(Charles Fried)对《纽约时报》指出:“这是右翼极端势力对精英院校的攻馋。”“如果它(对盖伊的批评)来自其他方面,我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相信……但这些来自右翼势力的批评毫无可信性。”尽管精英大学(特别是公立大学)面临的捐赠者不满和保守派施压令人深感忧虑,但是一些教职人员对抄袭丑闻的反应则势必会让问题更加棘手。

盖伊事件上,真正丑闻不是哈佛大学校长和她的剽窃行为。真正的丑闻是,许多记者和学者过去愿意、现在仍然愿意为了迎合自身的政治目的,粉饰学术剽窃的行为。盖伊的支持者一直在使用奥威尔式的粉饰手段——“重复的语言”“学术马虎”和"技术归属问题"——他们竟坚持认为,几乎一字不差地从其他学者的著作中摘录整段文字,也不加上引注,并不算剽窃。即使属于剽窃,也只是技术上的问题。还有人主张,所有人都这样做了,这是一种学术惯例。(上个月鲁佛和布鲁内特提出初步指控后不久,盖伊发表声明说:“我坚持我学术研究的完整性。”但她在昨天的辞职信中并未提及这些剽窃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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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哈佛大学校长克劳汀·盖伊 图片来源:波士顿环球报

鲁佛赢得了这一轮学术文化战争,因为他揭露了许多进步派学者和记者都是伪君子,他们只是为达成政治目的甘愿践踏自身学术理想的政治家。在我看来,鲁佛一直追求的就是这种奖赏,而不是哈佛校长的终身职位。悲剧的是,过去他的揭露从未成功,而今天却已经成为现实。

正如《大西洋月刊》记者大卫·A·格雷厄姆(David A. Graham)昨天所写,盖伊只是最近一个卷入剽窃和学术不端"老式丑闻"的学者。她与斯坦福大学前校长马克·泰西耶-拉维涅(Marc Tessier-Lavigne)、杜克大学行为经济学家丹·艾瑞里(Dan Ariely)和在推特上大名鼎鼎的普林斯顿大学历史学家凯文·克鲁泽(Kevin Kruse)等近期面临此类指控的其他高级学者一样。针对克鲁泽的指控最终被普林斯顿以“粗心的复制粘贴”为由驳回。碰巧的是,“粗心的复制粘贴”似乎是对剽窃的一个很好的定义。

很明显,盖伊即使算不上优秀,至少也是有名望的。而且,与精英高等教育系统中其他一些真实的和传闻的剽窃事件相比,她的学术不端显然也是微不足道的。然而,为她的学术不端进行的语言辩护还是令人感到可耻。事实上,历史学家戴维·A·贝尔(David A. Bell)写道,一些进步人士目前正在玩的语言游戏绝对是特朗普式的。贝尔说:“整件事最让我感到困扰的是,盖伊本人并没有为抄袭承担责任,还有那么多人支持她不这么做。”我自己的一位学界熟识、哈佛校友也作出了类似总结:“看着我尊敬的学者们说出‘我们一直都在这样做,没什么可看的’,我真的有点受伤。用我们这个时代的话说,我觉得自己被PUA了”。

批评来自右翼

盖伊的支持者坚持认为,剽窃指控的提出者很重要,这是事实。在谈论这场争议时,我们必须承认,右翼势力精心策划了盖伊任期的提前结束。这场攻击始于她2023年12月5日就美国校园反犹太主义问题向国会作证之后,而比尔·阿克曼(Bill Ackman)等哈佛大学捐赠者中的激进主义分子则为这场攻击推波助澜。哈佛大学的盖伊校长是三位拒绝明确表示“呼吁对犹太人进行种族灭绝”违反了大学禁止骚扰政策的精英大学校长之一(另外两位是宾大和麻省理工的校长)。国会听证会现场简直一团糟,但在我看来,盖伊当时的表现明显优于她的同行。也正因如此,媒体的关注点和右翼势力的批评最终都集中在了这位孤独的黑人校长身上。自9月份宾大校长莉兹·马吉尔(Liz Magill)因允许举办捐赠者希望取消的巴勒斯坦文学节而辞职以来,盖伊就始终是保守派话语体系的首要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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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哈佛大学校长克劳汀·盖伊就大学校园中的反犹主义在国会作证。 图片来源:盖蒂图片社

国会听证会后没过几天,剽窃丑闻就甚嚣尘上,这种时间上的巧合让人觉得剽窃批评是攻馋盖伊的托词,因为事实也的确如此。在鲁佛和布鲁内于2023年12月10日提出第一项指控时,鲁佛就对他们的意图表述得很清楚,他在社交媒体上写道:“我们从右翼发起了克劳汀·盖伊的剽窃事件,下一步目标是将这个故事渗透到左翼媒体中,有能力推翻她的中左翼行动者阐明这一主张的合理性。”

长期以来,保守派一直将盖伊视为发展有效指标(Development Effectiveness Indicator, DEI)中“多元化雇佣”的可憎例子。右翼始终想找借口逼她下台,于是就去找盖伊犯错误的蛛丝马迹。但对进步派人士来说,问题在于保守派找到了一个“装满骨头的壁橱”。正如《拦截》杂志(Intercept)的瑞安-格里姆(Ryan Grim)所说,“右翼对盖伊发起了一场猎巫行动,却发现了一个剽窃者”。虽然最初发现的剽窃事例并不明显,很容易被解释为粗糙的转述和不经意的引用遗漏,但是保守派媒体《华盛顿自由灯塔》(Washington Free Beacon)在随后进行的一系列调查中发现了更多明显的例证。正如鲁佛所预料,由于《波士顿环球报》《纽约时报》等媒体的持续报道,剽窃事件很快进入主流视野。2023年12月21日,约翰·麦克沃尔特(John McWhorter)在《纽约时报》专栏发表了一篇公正且令人振奋的文章,题目很简单:《为什么克劳汀·盖伊应该下台》(Why Claudine Gay Should Go)。这篇文章是像一颗敲在盖伊校长生涯棺板上的钉子,且敲得特别响亮。

事实就是事实

有些人急于把盖伊的辞职定性为一场旨在赶走哈佛第一位黑人校长的“霸凌”运动。但他们忽略了一个难以启齿的细节:盖伊显然是有罪的。“霸凌”之所以奏效,是因为学术不端的事实难以掩盖。

就在麦克沃尔特要求盖伊下台的第二天,文艺复兴学者、气候变化活动家、年轻的学院教员吉纳维芙·根特尔(Genevieve Guenther)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故事。她声称一位教授窃取了她的观点,并借此获得了巨大的赞誉和成功。她还说:“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抄袭者。”

遭到剽窃时,根特尔还是一名研究生,她声称自己遭受了可怕的学术不公。但她的故事最后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转折:根特尔从这段经历中学到的教训是,我们需要“支持同性恋、支持发展有效指标(DEI)、支持反种族主义”。根特尔的帖子没有要求每个人承担起责任,甚至没有建议我们重新审视对盖伊校长等品行不端的剽窃者的惩罚,而是以一种含蓄的方式发出政治呼吁,这是在以政治的名义抹杀学术标准。

将赶走盖伊作为政治霸凌的辩解令人不快,我们完全可以在承认盖伊存在连环学术剽窃的同时,坚持认为她不应该被“红牌罚下”。但是,许多进步派人士却一直非常不愿意承认盖伊做了任何错事或不寻常的事情。例如,根特尔就没有使用“剽窃”的字眼,而是将盖伊的行为描述为“重复陈词滥调”(repeating banal phrases)——这又是奥威尔式的婉转粉饰。直到昨天,根特尔才承认至少有一个例子(可以说是最恶劣的例子)确实构成了抄袭。

CNN记者马特-伊根(Matt Egan)也是为盖伊粉饰的重要任务,他竭力强调盖伊没有窃取任何人的观点。诚然,这是一个重要的、可以减轻处罚的区别,但伊根接着还说道:“她(盖伊)曾被指控……抄袭他人的文章而不注明出处。与其说她窃取了别人的想法,不如说她在署名上太草率”。于此,我需要重申“抄袭别人的文章而不注明出处”是剽窃的另一种说法,只不过在句子长短上有所差异。哈佛大学的学术不端政策并不包含对“马虎”的豁免,我所就读或任教过的任何机构也没有这种政策。

还有一些人不仅试图减弱盖伊剽窃行为的严重性,还试图论证其正当性。推特上的一些教授认为,如果学术记录受到足够严格的审查,每个学者都会被认定为构成学术不端。埃默里大学定量理论家和历史学家乔·古尔迪(Jo Guldi)在社交媒体上发帖称:“克劳汀·盖伊辞职的理由是被指控剽窃,而我们所认识的任何人都可能被指控剽窃,因为人们可以用文本挖掘技术来检视学者的成果,但却没有合理的标准来评估文义重复是否构成剽窃”。在早些时候的一篇帖子中,古尔迪坚持认为,应该受到谴责的不是盖伊,而是指责校长抄袭的其他教授。这种说法从表面上看就很荒谬:我们不需要文本挖掘方面的专家,也可以通过观察两个几乎完全相同的段落来判断是否存在抄袭行为。至于是否使用了科技工具,这与在盖伊作品中发现的内容完全无关,而所发现的内容则直接指向了剽窃行为的认定。

政治的归政治,学术的归学术

前述回应之所以十分令人沮丧,部分原因在于作出正确的回应十分简单,这些正确回应既能符合长久以来的学术规范,又能抵挡学界保守派的批评。肯塔基大学政治学教授斯蒂芬·沃斯(D. Stephen Voss)是处于盖伊争议中心的学者,他与人合著的一篇文章中,有一段话被认为是盖伊剽窃行为最恶劣的例子之一。然而,沃斯在宽容对待盖伊这位饱受争议的社会科学家的同时,还设法保持了自己的学术诚信。他在一篇被浏览了近200万次的帖子中写道:“我一直在通过各种方式为克劳汀·盖伊辩护,但我也一直强调她使用我的文字和段落逻辑会构成剽窃,这似乎显得有些奇怪。”

随后,沃斯分享了不久前发给学生的一封特别有预见性的电子邮件。邮件写道:“请理解,你不能使用别人的整句话……除非你想因为学术不端而陷入麻烦……在你以后的职业生涯中,特别是在你取得成功的情况下,这可能会引发丑闻,就像公共学者们时常遭遇的那种丑闻。”沃斯在随后给我的回复中重申了同样的观点。他说:“我想支持克劳汀,但我无法认同为了追求政治目标而假装认为学生可以做出像盖伊那样的剽窃行为。实际上,为迎合当下的争议而不惜改变既定原则,这种做法在右翼和左翼都经常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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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肯塔基大学政治学教授斯蒂芬·沃斯 图片来源:肯塔基大学

沃斯说得完全正确。用过分委婉的语言粉饰剽窃贬低了我们的专业性,而声称“只要你仔细检察,每个人都会构成剽窃”的论调则进一步降低了学术行业的水准。目前,社交媒体的注意力集中在哈佛校长下台这一抓人眼球的事件,但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是这一事件所暴露出的学术文化危机。对于所有关于社会阶层“玻璃天花板”的讨论,盖伊是一位彻头彻尾的“剑桥式贵族女性”:她出生于海地一个经营混凝土大企业的家庭,曾被美国最负盛名的寄宿学校开除,之后在普林斯顿大学、斯坦福大学和哈佛大学接受教育。作为领导美国最负盛名的大学的第一位黑人女性,盖伊或许改变了传统模式的颜色,但她肯定没有打破这种模式。

仅仅因为盖伊的肤色,就抛开明确且历史悠久的学术不端认定标准,以挽救这位精英出身的精英大学校长,这种想法不仅荒谬,而且体现出一种古老的软性偏见。美国各地都有才华横溢的有色人种高级学者及管理人员,他们不需要任何人为他们降低抄袭的标准。哈佛可以,也应当聘用他们中的一员。这样做可以给企图干预校园事务的右翼政客一个明确的反击,在捍卫多元化理想的同时,也传达了一个明确的信息:无论是保守派媒体还是亿万富翁校友,都无权决定谁来管理这所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