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欢篮球,也常上网冲浪,大概就会知道一件事:即便在全世界篮球水平最高的NBA,有一个岗位上的所有人也都是不称职的。
不管你是创造了王朝的史蒂夫·科尔,还是刚刚拿下季中赛锦标的达尔文·哈姆,甚至在圣安东尼奥本应该成为活图腾的波波维奇,现在都被怀疑是不是在耽误文班亚马的成长。没有人,没有人能够躲过那无形的子弹。相比起来,可能全NBA只剩一位教练基本没有这个担心,因为从任何一个维度去评价这位教练,你都很难找出可指摘之处,再挑剔的评论家也只能为他数十年如一日的工作而叹服。
所以,当这位教练在北京时间昨天得到一份新合约,以8年1.2亿美元的超级身价打破NBA教练合同的历史纪录后,连勒布朗都在社交媒体上发去了祝贺,“他挣的每个子儿都值得。”
你们当然已经知道他是谁:埃里克·斯波尔斯特拉,无论从任何一个维度去评价,他都是NBA最好的教练之一,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之一。
我们不妨设想一下,究竟该从那些角度评价一位NBA教练的工作。
第一,球队成绩。成绩永远是考量一位教练最重要的指标,对斯波而言,这当然不是问题,2023年他带领热火队以东部8号种子的身份杀进总决赛,这已经是他个人第六次带队登上NBA最高舞台。对NBA教练而言,他们和球星之间相生相伴的关系是永远无法绕开的话题,菲尔·杰克逊执教生涯的每一次总决赛,球队中都有乔丹奥尼尔和科比;波波维奇在邓肯退休后再未能够完成这等成就;史蒂夫·科尔一手打造的勇士王朝里也满是库里杜兰特的身影。斯波的前4次总决赛之旅也和这些前辈们类似,都在詹韦波三巨头时代完成,但20202023他两次带领平民热火打进总决赛,纵然和奥布莱恩杯擦肩而过也已经是莫大的奇迹,这其间当然有巴特勒的卓越表现,但谁都知道这位硬汉是不足以和上述超巨相提评论的。
第二,人才培养。在这一项上,斯波和他的热火队一直都仿佛开启了作弊器一般,他们几乎每个赛季都能挖掘出一位宝藏落选秀,除此之外,首轮中段被热火选中的阿德巴约泰勒·希罗小海梅·哈克斯如今都已经成为了球队的中流砥柱。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热火的培养系统并不仅仅对年轻人有效,他们会不遗余力地发掘每个人身上的潜力,比如老将P.J.塔克,过去3年多时间里,塔克先后效力了火箭雄鹿热火76人和快船等五支球队,可以说他效力的每支球队都实力不俗,但其中只有一支队伍真正开发出了他的进攻能力,在36岁效力热火那个赛季,塔克不仅能投底角三分,他还能做短挡拆以后的支配球,能够使用很多的抛投,这一年塔克两分球出手的比例是55%,而此前此后的5年范围里,他在其他球队的两分出手比例从未超过40%。所以本赛季,被骑士放弃的凯文·勒夫在热火队重新焕发光彩,又有谁会意外呢?
第三,体系设计。斯波在如今的NBA教练中,素来以变化无方而闻名,在三巨头时代,热火一直保持着高强度防守能力,但当时的热火防守体系以对球施压和换防能力而闻名,詹姆斯韦德运动能力超绝于世,经常通过个人能力在体系中完成不可思议的协防。但近些年的热火队天赋渐趋平庸,尤其有很多身体素质一般的白人球员,为了保护他们,斯波从五六年前就开始不断改进热火的联防体系,2020年在园区之中,斯波的2-3联防就较常规设计做了大量修改,当时他把巴特勒克劳德伊戈达拉等锋线球员放在上线的两个位置,利用他们的身高臂展来覆盖整个上线,而把德拉季奇希罗邓肯·罗宾逊等防守弱环放在两个底角,进一步降低他们的防守负担,结果这一招联防在当年就让凯尔特人叫苦不迭。而如今的热火,在2-33-2Box-1等联防体系中能够不断切换,进攻端更是无论核心巴特勒是否在阵,都能维持球队的稳定运行。
第四,临场指挥。这其实是很多时候被球迷讨论最多的内容,但主要集中在球员A表现不好的时候为什么不用B,但对NBA教练而言,大部分时候维持所谓的“掐表换人”不是为了方便自己,而是让所有球员都能明确自身的角色,并且在精神上身体上为自己的登场做好准备,但在热火阵中,斯波就具备着如臂使指的能力,也有着随时调整球员角色的魄力回首2023年季后赛,比如对阵尼克斯时调整对位,不再坚持让巴特勒对防布朗森;比如对阵凯尔特人系列赛的后半段,把此前的先发勒夫直接放到DNP的位置上。如此种种,实在难以胜数。
但不知各位此刻是否有了这样一种体会:那就是斯波在热火队内已经构建起了一个足够强大的良性循环,疯狂的训练质量杰出的比赛内容无与伦比的队内威信,这些东西相辅相成,让所有球员都能接受斯波的安排,这些东西又全部汇总到一起,形成了一种叫做魅力或者气场的东西。
那么问题来了,这种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吗?恐怕不是的,勒布朗如今当然也对斯波的能力赞不绝口,但相信很多球迷都还记得2010年的初冬,三巨头集结南海岸后,热火队开季状态并不理想,于是在一场对阵达拉斯小牛的比赛里,就出现了当时被媒体无限放大的一幕:詹姆斯在一次暂停下场时与斯波肩膀相撞——当天热火败给小牛,战绩跌落到9胜8负,已经接近50%的敏感线。
斯波当时被很多人怀疑已经失去了球队巨头们的信任,坊间满是帕特·莱利重新出山的传言:2005-06赛季莱利正是在解雇斯坦·范甘迪亲自执掌球队后带领热火拿下了队史首冠,时隔五年再如法炮制一次也无不可。或许唯一的不同,就是莱利认为斯波和大范不同,于是这一次莱利选择了信任。
但对当时年仅40岁,才刚执教到生涯第三个赛季的斯波而言,小牛的确在那个赛季带给了他最痛苦的记忆,不过不是在和勒布朗相撞的那一晚,而是在2011年的6月12日,他输掉了人生的首次总决赛之旅。那天恰逢热火队主场比赛,在小牛队盛大的庆典正在召开,诺维茨基点燃雪茄的同时,斯波满眼通红地回到了球馆内自己的办公室,罕见地落下了男儿泪。
第二天,他的助手菲茨戴尔敲开办公室门看到了斯波,他看到这个满眼憔悴的家伙不知道多久没合眼,这对好友兼搭档在互诉衷肠以后又再次共同落泪,当然,他们同时也下定了要卷土重来的决心,在那一天的时间里,他们就制定了随后一个赛季热火队攻防策略的修正方案,这才让自己的悲伤情绪能够荡涤而出。
所以,哪有什么天生的赢家,就算有,也不会轮到斯波尔斯特拉。
斯波的篮球人生遭遇过各种离奇的苦难,比如他曾经见证过自己的大学队友心脏病突发倒在面前,一度对篮球运动产生了畏惧心理;比如他大学毕业后试图去妈妈的故乡菲律宾联赛打球,但却因为签证问题未能成行;然后他去了德国打乙级联赛,结果第二年腰背部就遭遇重伤,到了需要接受手术的程度。
但在这些苦难面前,他始终坚定地要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篮球,当然还需要感谢他有一个曾经担任过NBA球队总裁的父亲,热火队给了斯波一份视频剪辑师的工作,当时根本不会剪视频的斯波,很快就决定接受邀请,放弃球员生涯。
那是在遥远的1995年,甚至在帕特·莱利加盟热火之前,父亲琼·斯波尔斯特拉开玩笑说:“那是一个刚刚开始有视频分析师这个工作的年代,莱利在纽约就是这个岗位的创始人之一,但好在合同规定莱利不能带自己的人来迈阿密,否则我儿子可能当时就失业了。”谢天谢地,斯波没有离开,他很快在热火队内赢得了一个“地下城主”的外号,因为他常年泡在自己那间小黑屋里,甚至很多时候就在办公室睡觉。
如是13年后,他在热火队的系统里一路拔擢,终于在2008年顶替了帕特·莱利本人的岗位,成为了一支NBA球队的主教练。所以斯波如今的成就,其实取得的路径和绝大部分成功者殊无二致:一点点的人脉,加上无限的努力,总会让你通向彼岸。
不过值得向所有人介绍的,是如今斯波在他的岗位上构建的方法论。去年四月,The Athletic的记者杰森·奎克,早在纸媒时代他曾经是波特兰地区的篮球史书,文笔隽永动人,他用自己对周边人的采访撰写了一篇《斯波之道》的文章,这个“道”,就是东方文化中的“道”,甚至“道分阴阳”,这篇文章也被选入了The Athletic的年度佳作。
斯波的“阴阳”,阳指的是他极为阳刚的性格,甚至不惜用最猛烈的方式去和球员们沟通,阿德巴约表示自己经常在训练中和斯波爆发争吵,而2012年在斯波和韦德之间2022年斯波和巴特勒之间都曾经在比赛中有过公开的争吵,斯波和巴特勒互喷的那一次,连哈斯勒姆都挺身而出挡在两人中间,几乎被认为是热火队内讧爆发的写照。哈斯勒姆却说,“这不过就是我们一个普通周二训练课上可能发生的事”。
斯波为热火团队建立的规矩,就是如果有些事情产生了意见分歧,那大家完全可以用激烈的方式来进行沟通,哪怕是争吵也没有关系,但有三个原则必须遵守:第一,彼此要用眼睛进行直接交流,不能闪避对方;第二,任何事情都不针对个人,即对事不对人;第三争吵是为了解决问题。
听上去,这种方式不仅在NBA球队,在任何团队甚至任何人际关系之间,都是可以共通的,斯波的个人助理罗瑟斯坦就说:“这就像婚姻,或者其他任何人际关系,你要是任由问题发展,情况可能会越来越糟糕。倒不如正视它,因为那样你才有机会去改正它。”
那么所谓的“阴”,当然就是斯波柔和的一面。他在篮球上可以和球员们爆发激烈的争吵,但在生活上却会在点滴之间送去无限的关心,比如2023年赛季中段,正是因为凯文·勒夫的加盟,球队此前的常规先发凯莱布·马丁失去了自己的位置,但在做出这个先发调整之前,马丁收到了来自斯波的一条短信,那不是只言片语,也不是几句客套话,斯波写了一条非常长的消息,详细阐述了他的战术考量,感谢马丁可能为此做出的牺牲,甚至希望马丁能够为未来可能的需要做好所有的准备。
结果各位已经知道了,马丁在2023年季后赛中状态神勇,甚至成为了东部决赛MVP奖项的有力竞争者。
斯波会给奥拉迪波的女儿买好几年的儿童服装,会陪温斯洛到海边看日出聊天,会记得斯特鲁斯的妹妹家刚生了一个孩子,还有把曾经龙套球员克里斯·席尔瓦的母亲不远万里从非洲接到迈阿密,就为了给这位背井离乡的追梦青年一个巨大的惊喜。
斯波为什么要做这些?因为只有做了这些,当有关篮球的争吵发生时,对方才会毫不犹豫地相信,斯波是对事不对人的。
在斯波接到热火队8年1.2亿美元的这一天,日历已经翻到了2024年的1月,距离他加盟热火队,已经过去了29年;距离他担任热火主教练,已经过去了16年;距离他上一次接受媒体专访,也已经过去了10年;距离妻子和她离婚,则过去了2个多月的时间。
斯波是完美的教练吗?可能是,但他也没能拥有完美的人生,太多的奉献让他失去了自己的婚姻。但在工作这件事情上,他一如30年前那样,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并且永远坚信“我们”比“我”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