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童天,美国华盛顿大学在读政治学博士

“问题在经济”:通货膨胀如何导致民主党竞选失利

毫无疑问,美国民主党在2024年的选举全方位输了选举,并且在七大摇摆州输得很彻底。截止11月7日晚上已经算完的票来说,特朗普相比于4年前在黑人男性选民身上多赢25个百分点,在拉丁裔男性选民上增加16个百分点,甚至在黑人女性上也多赢7个百分点。如果拉丁裔选民一直以来的表现可以说是对民主党绝对不忠诚,非裔女性选民的转向着实令人跌破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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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特朗普2024年相较于2020年的得票率变化(按各选民群体划分)

而根据CBS新闻对出口民调的报道,75%的选民并不认为经济形势比之前更好。在另一个问题中,同样75%的选民认为通货膨胀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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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CBS对今年美国大选出口民调中的经济议题的报道

稍有经济学常识和思维的人,都会想到是通货膨胀率问题导致哈里斯为民主党政府背了锅。两位总统候选人的性别因素两党对公共舆论的影响确实主导了选举。但笔者认为,拜登任上美国持续的通货膨胀,才是让摇摆选民决定惩罚民主党让哈里斯竞选失败的诱因。本文希望具体探究美国的通胀数据及其对中低收入有色选民的影响,揭示出让普通民众极度可感的通胀问题是如何主导本次2024年大选的。

进一步认识美国全国通胀数据

在美国劳工统计局(US Bureau of Labor Statistics)提供的数据中,美国2024年所有项(all terms)CPI同比增长率(红线)为3.03%,已经开始趋近疫情前2009-2019年的平均值(1.58%)。但显然,这样的减缓率是完全不够的。就算美国通胀增速从疫情峰值(2021年4月-2022年12月)的接近7%下降到了2024年的3%,这样的下降还是不够的。如果我们将疫情前2019年9月的物价算作100的话,那么2024年9月美国的物价就是122.8。而根据美联储的数据(FED St.Louis),美国人的平均中位数家庭收入从疫情前2019年的81,210美元缩水到了2023年的80,610美元,缩水幅度达1.3%。从这一数字看来,美国中等及以下家庭的收入没能跑过通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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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美国2004年以来CPI同比增速(红色为所有项;淡蓝色为能源;深蓝色为食品)(来源:美国联邦劳工统计局)

如果单看所有家庭的家庭中位收入的话,2023年的中位收入似乎还算可观。但是这个数字对每个族裔是不一样的。根据美国统计局的调查数据显示,相较于2022年,美国黑人的家庭收入中位数仅增长2.8%,拉丁裔选民相较于去年仅增长0.4%,且这两个增长数字在统计学上不显著,意味着这一数字在统计学意义上,和前一年没有区别。从这一角度思考,非裔和拉丁裔选民因为通胀和收入问题对民主党现任政府的惩罚,显得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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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美国联邦统计局根据2023和2024年当前人口调查(Current Population Survey)制作的收入数据对比

同样的,如果只看总体的通货膨胀率,通胀看似得到了有限度的控制。但美国居民的居住支出及房价却展现出令人耸动的趋势。相比于通胀在2024年已经降到了疫情前十年的两倍,紫色的美国居民住房支出并没有展现出相应的下降,在2024年的平均值依然达到了5.41%。如果看美联储对住房交易价格的统计,进入2022年第三季度后,全国平均房屋成交价格直接从37.11万美元飙升到了52.51万美元。拜登政府在2024年只是止住了涨势,房价成交价格并没有随着通胀增长率的下降而下降。

当然,我们必须为拜登政府说句公道话,住房支出的居高不下,还是始于特朗普第一次执政的末期。2020年下半年,为了应对COVID导致的经济萧条,美联储以激进的做法推动全国资产价格上涨。美联储这一举措一定程度避免了通缩以及提振了当时全球资本市场的信心,但其给银行直接贷款和每月大规模购入住房抵押贷款支持债券 (RMBS)的做法,无疑使得美国的房价对普通中产更加无法负担。并且由于房屋在资产配置中的保值属性,房价涨上去了很难通过市场手段降下来。所以在住房问题上,民主党和哈里斯不但要为特朗普第一任期擦屁股,还要为居高不下的房价背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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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 美国2004年以来CPI中居住支出同比增速(紫色;红色为所有项)(来源:美国联邦劳工统计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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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美联储对1965年以来平均房屋成交价格的统计(未根据通胀数据调整)

关键选举摇摆都会区的通胀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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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美国2004年以来四大摇摆州大都会区的CPI增速(来源:美国联邦劳工统计局)

本次选举中哈里斯的选票流失,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摇摆州都会区。以密歇根州最大城市底特律所在的肯特郡为例,2020年拜登拿到了68.4%的选票,而今年哈里斯只拿到了62.3%的选票。在每个小数点后百分点必争的摇摆州,微小的都会区劣势就导致了两党在摇摆州的攻守易势。

如果将我们的视野放在四大摇摆州的都会区(亚利桑那的菲尼克斯乔治亚的亚特兰大宾州的费城和密歇根的底特律),菲尼克斯和亚特兰大在2022年9月的最高通胀增速达到了惊人的12.1%和11.7%,远超全国水平的8.2%,并且这一波峰直到2024年下半年才接近全国水平。费城和底特律都会区的波峰并没有菲尼克斯和亚特兰大来得猛烈和持续,但好死不死,这两个都市区2024年的通胀增速都高过全国水平0.5%以上。另一个可能对选前通胀敏感的地方是纽约都会区,该都会区在疫情期间的通胀增速一直低于全国水平,但2024年下半年通胀增速升高(高于全国平均水平1-1.5%)。这一因素可能是导致哈里斯在纽约和新泽西大规模丧失选票的原因。例如作为纽约都会区的新泽西肯特郡和埃塞克斯郡,哈里斯比拜登四年前的表现直落6个百分点。

拜登政府过去三年半在抑制通胀上不可谓不卖力,甚至不惜在新能源汽车领域得罪传统欧洲盟友。但是抑制通胀需要时间,而时间显然不站在拜登和民主党这边。民主党自己当然也知道,在2022年推出抑制通胀法案时,民主党党团就说两年之内,通胀不会有统计学意义上的显著降低。即使全国水平的通胀在2024年有所控制,也需要至少半年的时间,才能改变民众对通胀的感知和看法。另外一方面,民主党(或者说哈里斯团队)确实在和非己方阵营的选民上的沟通上表现不行,导致广大摇摆选民将对经济政策的不满全部发泄在哈里斯上。比如在10月份ABC News对哈里斯的专访中,当哈里斯被问道她是否会在过去四年,“做与拜登不同的事情”时,哈里斯并没有能够很好和拜登切割,反而不假思索地说“我想不到任何事情。”

特朗普第二任期对经济的真正威胁

无论民主党是否为特朗普的第一任期背锅,然而事实就是,世界即将迎来特朗普的第二任期,而特朗普的再次当选将为美国的经济稳定和收入平等问题带来前所未有的挑战。如同他的第一个任期,特朗普集团的经济成员们会几乎以毫不掩饰的方式为自己的支持团体提供政策支持和利益输送,并且完全不考虑这样的经济政策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及其影响。可以预见的是,在国内经济政策上,特朗普将再次无限度调低美联储利率放松对金融市场的监管在减少联邦的税收下扩大赤字。特朗普的第一任期内并没有实现对赤字控制的承诺,所以在他的第二任期,我们同样不要期待他在此问题上有任何举措。除此之外,共和党对参众两院的掌控,也使得美国很难再推出任何实质性的基础建设法案,除非共和党在2026年中期选举同时折戟两院。

特朗普的这些政策将极有可能在通货膨胀趋势已减缓的情况下,再次推高美国国内的通胀,加剧美国跨种族和阶层的不平等。从学理上讲,低利率会刺激借贷和消费,推高物价,并且使得疫情后已居高不下的房地产等资产价格继续上涨。然后让更加经济弱势的美国少数族裔和女性来承担更多的通货膨胀压力。当然这些问题并不是特朗普背后的金主们想考虑的。这些政策无疑对于美国投资界和币圈是绝对利好,但一个现代国家经济的增长,绝不可能仅仅靠投资领域的一家独大和狂欢。如果一旦这个国家再次因为监管削弱而出现系统性的经济危机,币圈和投资界的大佬们恐怕也无法幸免。

除此之外,由于特朗普在外交政策上的极度随意和孤立主义,短期之内俄乌战争的停战,确实会给全球供应链带来短暂的喘息之机,但是供应链的重建和恢复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何况强行按下两边开谈的停战也不是真的停战。首先乌克兰不可能真正认可这个结果,其次停战也不能解决俄罗斯遏制北约东扩以及永久夺取乌克兰部分领土的诉求。所谓的特朗普主导的俄乌停战更有可能是边谈边打,这种结果不一定能带来对全球供应链的恢复。从两到四年的中期看,特朗普的外交政策极有可能导致欧洲和亚太的地缘政治冲突进一步扩大化。如果冲突一旦有升级的苗头,对全球的物资和能源供应链的破坏将是不可预期的。

结语

或许本次美国大选给人最大的惊喜就是:疫情之后经济问题十分重要 。相比于很多预测者在大选前认为经济问题将让位于社会和文化议题,本次大选的结果可能再次说明“笨蛋,问题在经济”,不过不是全局的经济,而是经济对不同族群和性别带来的不一样的感知和影响。

我们可以预见,在特朗普极度激进的右翼经济政策下,2026年中期选举和2028年总统大选,经济还将成为选举的主题。由于选前持续性通货膨胀和房价问题,笔者并不认为本次选举中美国出现的全国右转是结构性且会持续的。如果民主党能推出相应政策,特朗普第二任极其不平等的经济政策,反而可以成为他们下次选举的武器。只是当执掌参议院的共和党人,从建制保守的彭斯变成了毫无道德感的JD万斯,选举的结果是否还会被承认,将成为一个悬在华盛顿上空巨大的疑问。如果那时身为副总统和参议院议长的万斯拒绝承认败选结果,美国建国以来最大的宪政危机将被引爆。